双人余
第二名 | 霹雳班台育青中学 | 徐凯雄
路上是一场大雨,眼眸掀起的是皑皑白雪般的景色。外头的凉意竟能浸入车内似地裹挟着我,引出了尿意。我与他在加油站稍作停留。我去趟小解;他去了他平日如毒品般着魔的星巴克。不出所料,方便而归的我见到车上也有我的那一份咖啡。作为一个没有经济能力的学生来说,望而却步的价格是我对它的一贯印象。可我知道,他并不收我给他的钱,大方表态这不过是小事一桩。
我默默系好安全带,什么也不作声,但在我内心翻涌而腾的是我油然而生的内疚。
数不清的雨点急而猛烈地拍打着车窗,大致像是菜市场般讨价还价的喧哗。我这行游在市场的过路人,被烦得内心不得安宁。我感觉得到,那股波涛巨浪再次冲刷我内心的礁石。
低头、饮一口苦涩,心跳好似漏了一拍。
那吐不出来的苦闷积攒着能量,似要随时爆发。对我而言,说之畅快才是理所应当。于是我便协同大雨作掩护,自以为是地让我的话语没入在它的喧嚣当中。
“老师,你常这样给同学请客吗?”
颤颤巍巍地提问早已出卖我的感受。我既怕又不怕地等待他的答复。在漫长的雨声中,我余光只瞧到老师一直看着沾满水珠的前车窗。
他明明没看着我,却好像早已看到我似地浅笑、点头。
初三起,徐老师便是我的华文老师。对于自初二就开始上网课的我来说,倘若不是班上的同学,校园里的其他人或许我都没法认出来。于是,这份对老师的不熟悉感,一直到了高一恢复实体课后才被瓦解。
他人高马大、上了年纪,按常规套路来说,他就该是一板一眼、终日严肃待人的老师。但显然是大相径庭的,他不用常规的板书来教学,而采用幻灯片生动活泼地指明要点。为免无聊,他时而拿时事例子相衬作比喻,时而幽默吐槽课文里一些过时老套的情节。还记得,那长得夸张的《李娃传》我愣是一点都没睡,而在谈到蒲松龄的《口技》时,我最记得的是老师下载播放了一连串口技大师的精彩影像,让我们沉浸式地体验口技的精妙之处,而不是只顾逐字逐句地翻译课文而已。
他与学生的关系也不似普通师生般紧张兮兮,而是发自内心地平等对待。但坏就坏在,便是由于对学生如朋友般密切,一些“动手动脚”的惩治显得更加顺理成章。原是在忙着他所布置的作业,只瞧他缓缓却沉稳的脚步往后方走去,再来便是听到,那些搞怪的同学由喉咙深处吼出的人间炼狱般的求饶。通常,这不外乎就是功课迟交或没交,亦或是校鞋没洗的缘故而遭老师“人道处理”。
我也有幸藏不住脚,只觉毒辣的视线正往我的脚下瞥,到后来声响挪到我的身后,凌迟似地“按摩”由轻至重、由上至下地把我折磨了一遍。
我错了,同学也错了,但恶习难改啊!
本以为在这短短六年的年华中,我与老师的缘分便仅此而已。不曾想,在无数次的动笔、磨炼、修改中,我对文字的渐有心得,也开始有了点小成就。老师是惜才之人。他时常关注一些发表在网络、报章上的征文比赛和投稿活动,并把这些都一股脑塞给我们。就在前不久,我收到了前往吉隆坡领奖的通知简讯,更意想不到是,老师也包括在内。老师见此,应允让我搭了趟顺风车。
平时在课堂上都十分安静的我,不似其他爱耍宝的同学一样,与老师有来有回。启程不久,车上只有音乐在为死气沉沉的氛围做无能的伴奏,还是老师先找话题来打个样,好让我能搭腔。但即便是这样的努力,结束话题后还是有种莫名的不自在。我们俩就好似从未相识的同姓陌路人。
接下来便是一路地吃吃喝喝、走走停停。趁着天色还早,我们还逛了两家购物商场,顺道买了伴手礼。但渐渐地,除了尴尬,我开始有了愧疚之意,心里头一直在想“我白白赚了老师好几餐”。
第二天一大早,我们便到了现场等候,熙熙攘攘来了不少人。我不喜热闹,自觉地坐到一旁翻阅参赛作品集,也不敢主动招呼别人。仪式结束后,我们便挪步到酒楼享用主办方的招待,席上也是如坐针毡。老师许是看出我的不安,在谈论到我有些不太会应答的部分时,便自如地帮我接下来,还夸了夸我在其他比赛的表现。
坐席间,或许是看见我们两人的姓氏皆为“双人余”——徐,便有人好奇地询问我们之间的关系。听闻是师生后,我瞧对方惊讶的神色。
“还以为是父子,没想到是老师跟学生——你要好好感谢老师,对你这么好!”从他的语气来看,这番话肯定是没恶意的。但在经历被老师无缘无故请客的事情后,它便如刺般扎入我的心窝,滴着没有温度的血。
我的心好像外头下个没完的雨。其实在看到老师的示意后,我心中的愧意也没消减多少,总觉得哪得亏欠了老师。
“出社会后再请回我就好了,现在就多努力拿点奖!”
就在刚刚,心中的什么东西才算是卸下了,我觉察到窗外的雨小了许多,让车内悠扬的音乐再次作响。这时,我才注意到老师的歌单,同我好相像,自然地与老师聊了起来,聊完歌曲聊歌手,再聊创作,想来我也没有患上社交恐惧症嘛。
回去的路上,老师又到安顺给我和家人捎了一人一份的安顺燎记猪肠粉,这次我却默默接下了。在家吃完晚饭的我,低头又吃起了猪肠粉。摆在车上许久的猪肠粉早已如外面的雾气般凉透了,但吃到嘴边、咽下食道,却又是另一番暖意。